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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16版(2022年09月14日) 上一版 下一版
贡嘎山上 我和106名地震受灾群众
四川大学华西医院放射科 胡娜

 2022年6月~9月初,我作为四川大学华西医院放射科外派干部,在甘孜州皮肤病防治院对口支援。9月5日上午,即将结束对口支援任务的我在当地医生康平的陪同下,到海螺沟四号营地医务所完成最后一次调研。


 没承想,这一待就是“三天两夜”;没承想,这短短的49小时竟成为我最难熬、最刻骨铭心的时光。


 我知道此时,我应该站出来了


 “9·5”泸定地震发生时,我们正在海拔3600米的四号营地(索道上站),同时还有27名游客和9名工作人员。


 当日12点52分,四号营地海螺沟冰川后方传来连续巨响,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上下震动,我们全被抛在了地上。等稍微定神往远处一望,只见整个海螺沟冰川冒起巨大白烟。瞬间,电停了,手机没信号,缆车停运,大家意识到——发生地震了。


 由于四号营地(索道上站)与三号营地(索道下站)之间只有索道交通。大家被营地工作人员安置在候车室内,把希望寄托在三号营地的发电机上,如果发电机工作了,缆车就能启动。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下午3点,天上持续下雨,气温骤降,原本稀薄的空气越发稀薄。我观察着大家,心里有种隐隐的担忧:照此下去,大家还能坚持住吗?在这种非常时期,个别人情绪紧张是正常的,但最可怕的是集体性精神崩溃。


 真是怕啥来啥,果然,有几名游客按捺不住了:“工作人员,这里是不是地震带?”“氧气这样稀薄,气温这么低,我们会不会冷死?”“三号营地会不会把我们接下去?”……场面一时失控,乱成一片。


 我看着大家,内心曾有一瞬间的犹豫和害怕,但长期以来医生的职业素养战胜了对余震和未知的恐惧。作为放射科医生,我们虽然日常不参加一线急救工作,但华西人毕竟经历过汶川地震以及数次地震救援,经历过2020新冠肺炎疫情的各种应急状态,我知道,此时应该是我站出来承担起所有人员的医疗保障工作的时候了。


 于是,我和康平与四号营地工作人员沟通,决定立即收集急救站医疗物资,准备应对游客可能出现的突发健康状况。随后,我在候车室大声介绍说:“各位,我是华西医院放射科医生,虽不是急诊科专业医生,但愿意竭尽全力帮助大家。我们的形势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糟糕,三号营地正在发电,看能不能把大家运到三号营地。同时我们要做好最坏打算,今晚在山顶过夜,防止失温,做好自救。”


 “客串”全科医生,我成了精神支柱


 也许是我真挚的语气,让大家逐渐对我信任。我和康平趁热打铁,对大家做了基础性疾病调查。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27名游客中高龄老人4人,高血压患者4人,心房纤颤患者1人,疑似骨折患者1人,红斑狼疮患者1人,还有1个神经性皮炎患者。更糟糕的是,所有患病游客都没有带药上山,情况真是不容乐观!

 我们预计全员可能在山顶过夜,发生高原反应的可能性极大。一边对游客进行宣讲,同时,用塑料瓶装热水给老年游客取暖,组装闲置沙发以供过夜。


 三号营地启动大型发电机后,大家乘着缆车到了三号营地,原本以为到了三号营地还会继续下行的部分人员躁动了:“还是下不去,这不是一样没救吗?”“看起来,只是换了一个地方挨冷受冻。”……不良情绪又开始蔓延。


    我们发现应急救援场所有游客、科考人员和工作人员72人,汇合四号营地的36人,整整凑齐了“108将”。这么多人,如果不统一思想,那将乱成一锅粥。此时,必须要有组织来做好大家的工作,海螺沟管理局工作人员牵头组织包括我和康平在内的21名党员成立了临时党支部。


 我和康平又客串了一次“心理医生”,重点关注患病游客并一对一安抚其情绪。我又客串了“全科医生”,对疑似骨折的游客瘀血肿胀的手腕进行临时处理并制动;对高血压、房颤的游客监测了血压和心率;对呼吸困难、头痛的游客予以吸氧、止痛……


 在相处之中,我们也逐渐赢得了游客们的认可,被大家戏称为“精神支柱”。


 海拔3000米,我守着急救箱彻夜未眠


 9月5日晚上,余震不断,我守着急救箱彻夜未眠,也关注着几位“重点对象”。海拔3000米的夜晚,又冷又喘不上气,可我更担心的是,如果白天没有开展转运下山的行动,肯定会引起大家的情绪波动。果然,第二天一吃过早饭,一些老年游客就逼问着海螺沟管理局工作人员和临时党支部人员:何时才能下山?


 其实,在9月5日下午,临时党支部就多次利用卫星电话通过海螺沟风景管理区与甘孜州抗震救灾指挥部取得联系。但由于人员众多,余震不断,救援难度大。9月6日,最终确定了用直升机转运人员的救援方案。


 海螺沟三号营地海拔接近3000米,山间树木茂密、云雾蒸腾,气候多变,直升机很难降落。9月6日傍晚,望眼欲穿的滞留人员没有等来直升机救援,大家的情绪逐渐波动起来,部分游客不顾劝阻,径直向山下跑去。

临时党支部的成员好不容易把他们拦住,但如果不平复大家的情绪,后果难以预料。


 9月7日上午,又有人表示要徒步下山。我与临时党支部的成员和海螺沟风景管理区工作人员一起又做起了大家的工作:“各级政府都很关心大家,也制定了最可行的救援方案,但是由于天气原因,暂时实施不了,下面传来消息说今天天气很好,相信用直升机救援的方案能成功实施。从医生的角度,我给大家普及一下,现在要做的就是降低氧耗、保暖,养精蓄锐等待救援队的到来……”大家又平静下来,山下不断有消息传来。


 还好,我没有给华西人丢脸


 终于,熬到9月7日上午9点,山下派出一名特警徒步来到了三号营地,特警拿出一面红旗展开后站在一辆皮卡车的车斗里,汽车奔驰,红旗招展,鲜艳夺目的一抹红在高山之间奔腾涌动,吸引了直升机的“目光”。隆隆的飞机声越来越响,庞大的“铁鸟”越飞越近,最后稳稳地降落在三号营地的开阔场坝上。期待已久的108人一下欢呼起来,我如释重负。


 9月7日13点50分,我和康平分别陪同首批患病游客和最后一批游客乘军机撤退。下午,返回磨西镇北的甘孜州皮肤病防治院后,我们继续参与医院抗震救灾工作,对地震伤员、发热等患者的临床诊疗提供了影像服务。


 作为放射科医生,我工作13年,主要都是坐在诊断室里写报告,此次“9·5”泸定地震是我第一次直面地震、直面106名需要照顾的群众。


 过去的三天两夜,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点后怕,但庆幸自己长年的医学教育和医生本能,以及华西人长期秉承的社会责任感,支撑自己站出来,鼓起勇气为更大的群体的生命安危保驾护航。


 回望那时的表现,我最自豪的一点是:“还好,我没有给华西人丢脸!”
 (四川大学华西医院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