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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15版(2025年10月10日) 上一版 下一版
爱的另一种形态
□宋瑞丽

       李阿姨住在老年医学科走廊尽头的病房。她的世界像一幅被雨水反复冲刷的水墨画,墨迹晕染,轮廓尽失。

       对李阿姨的儿子而言,每一次推开母亲的病房门,都要面对一场无声的“酷刑”。他习惯先在门外深吸一口气,积蓄勇气,再轻轻走到床边俯身轻唤:“妈,我来看您了……”

       在儿子的记忆中,母亲一直是那个曾将他扛在肩头看烟花、在他发烧时彻夜不眠的人。但此刻回应他的,却是一双骤然睁大、充满困惑与戒备的眼睛。那目光如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他强装的平静。李阿姨的身体下意识后缩,仿佛眼前的不是骨肉至亲,而是危险的闯入者。

       然而,当我穿着白大褂出现时,李阿姨的反应截然不同。她的眼睛会微微转动,紧绷的身体也松弛了一分。她允许我检查她水肿的双腿,给她喂饭,触碰她平日抗拒梳理的发丝。在她支离破碎的意识荒原里,我可能是她唯一可辨认的“路标”。

       李阿姨的儿子就站在我身后几步之遥,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我能感受到他胸腔里翻涌的复杂情绪,有欣慰,也有失落。他声音沙哑地问我:“护士长,您说,她怎么就只认得您了呢?”

       我无法给出完美的答案,只能解释,阿尔茨海默病对记忆的掠夺是残酷且无序的,或许是我每天查房,给她形成了一种刻板的“程序记忆”;或许是在她的潜意识里,白大褂象征着“权威”。但这解释本身,更凸显了疾病撕裂亲情纽带时那份冰冷的荒诞与无奈——至亲沦为陌路,外人反成依靠。

       李阿姨的儿子经过最初的崩溃与不解后,选择了另一种守护方式。他不再执着于母亲能否叫出他的名字、认出他的脸,而是学着我的样子,每次来都穿着颜色柔和、质地柔软的衣物,以免刺激母亲。他用平稳、不带期待的语调,像讲述旁人的故事般,轻声说起儿时的糗事:爬树摔破了裤子,偷吃灶台红烧肉烫了嘴……他播放母亲年轻时最爱听的《穆桂英挂帅》,旋律在病房流淌。李阿姨的儿子不再寻求“被记住”的确认,而是努力让自己成为母亲混乱世界里一种恒定、温暖、安全的“存在”。

       阿尔茨海默病如一场无情的潮汐,冲刷记忆的沙滩,带走熟悉的印记,留下错位的礁石。然而,在老年医学科的病房里,我们也见证了爱的另一种形态。纵使记忆消散,爱的本能依然在废墟中执着地寻找着微光。 (据《健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