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秋天的下午，我负责护理的病床收治了一位面色苍白又憔悴的96岁高龄患者——刘奶奶。她神志清楚，微闭双眼，眉头紧锁，不愿说话，无力地瘫在病床上。

       刘奶奶的女儿无奈地诉说：“她已经半个多月没怎么吃东西了，就是不来医院看，要不是一个多星期没解大便，肚子鼓鼓的、硬硬的，我们哄劝着，她还拖着呢。”我安抚了老人和家属，快速准备相关用品，遵医嘱给予灌肠通便、排气。

       灌肠后，老人排出了少量粪块，鼓胀的腹部没有明显变化，依然膨隆。经医生、家属及患者同意后，我为患者做腹部精油按摩，促进肠蠕动。我一边按摩，一边观察刘奶奶的表情，询问她的感受：“您看这个力度行吗？”“嗯。”“这样按疼不疼？”“不疼。”“您难受就告诉我。”“嗯。”“想放屁就放啊，别憋着……”

       就这样按摩了大约十几分钟，突然老人的肚子“咕噜”响了一声，不一会儿，液体、气体混杂着粪便一股脑儿地排了出来，老人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眼睛也睁开了，她微笑着说：“谢谢张护士。”家属也连连道谢，刘奶奶又胀又硬的肚子也柔软了许多。

       经过这次护理，刘奶奶很信任我，非常配合我的工作。由于她身体不适，又加上环境变化，刘奶奶24小时内间断入睡不足6小时，总闹着回家。我对她说：“我用芳香疗法配合冥想音乐，再给您用放松手法帮您好好睡一觉，您看好不好？”她说：“我不懂呀，难不难受呀？”“不难受，会比较舒服。”“那就试试吧。”

       我用薰衣草精油进行香薰，用小鸟在森林鸣叫伴着潺潺溪水的冥想音乐作背景，再以温柔的抚触按摩手法辅助，不到20分钟的时间，刘奶奶就沉沉地入睡了。她这一觉睡了三个多小时，醒来后，刘奶奶满足地笑着说：“这个芳香疗法真好！”

       一天上午，在我给刘奶奶做治疗的时候，她突然对我说：“你帮我画画眉毛吧！”她抓着我的手，用期盼的眼神望着我。这个突然的请求，让我迟疑了一下。她又说了一遍后，我答应了下来，在30年的工作生涯中，我还是第一次接受这样的“任务”。

       刘奶奶患消化道肿瘤晚期，全身有多处转移。她非常虚弱，不能吃饭喝水，常常恶心腹胀，非常痛苦，只能靠输液维持生命。但她活得很通透，跟医生说：“我不插管、不电击、不抢救，到岁数了，就让我少遭点罪吧。”这样的话，她也跟女儿说了很多次。

       她在老年科已经住了两个多月了，随着疾病的恶化，身体也越来越虚弱。她的脸虽消瘦，皱纹并不是很多，老年斑也很少；头发花白但很浓密，两条眉毛比较淡，眼睛不大但深凹，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光；鼻梁很坚挺、嘴唇薄薄的，面色苍白。

       我听刘奶奶的保姆这样说：“老奶奶很爱美，要不是生病了，她出门的时候都要画眉、擦粉、涂口红，穿漂亮衣服，可精神啦！病了这么长时间，今天感觉奶奶精神好了起来，所以又想化妆了。”

我知道刘奶奶的病已无力回天，因此我想帮她完成心愿，帮她画好眉毛、梳理头发，还给她涂了淡淡的粉色口红。我用手机当镜子照给她看时，她满意地点点头，冲我笑笑说：“谢谢，你对我真好。”刘奶奶平时话也不多，随后她就闭上眼休息了，一直睡了三天，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她有了预感，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所以在最后的时刻也要把自己打扮得漂亮、利落，她没有畏惧死亡，选择了有尊严地、体面地走完一生。刘奶奶离世时平静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那两条眉毛黑得是那么自然。

       刘奶奶的女儿握着她的手说：“妈妈，还记得我刚上小学的时候，您带我去天安门广场上放风筝吗？那个红色的风筝还是您亲手给我做的，风筝飞得很高很高，结果不小心挂在了树上，我哭了好久都不肯走。然后您买了奶油冰棍哄我，那时我就知道您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妈妈我爱您，您放心地走吧。”她轻吻着妈妈的脸颊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