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我考进华西学医，毕业后留校，至今从医执教已逾50年，见证了华西的发展历程和众多华西人奉献自己青春及一生的故事。我想从一次失败的钩端螺旋体病（以下简称钩体病）救治谈起，讲一讲我与华西的故事。

一次失败的救治

 1958年秋天，在富饶的川西平原上，正值收获水稻的黄金季节。可在当时却发生了痛苦的事：农民们赤足下田收割后，感染了一种由钩端螺旋体引起的致命传染病，在采取一些防治措施后，仍未能阻止发病，从而引起了大流行。一般的钩体病经注射青霉素可迅速痊愈，但如果发生肝功损害出现黄疸，则极有可能会引起肺弥漫性出血，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患者就极其危险了。

 于是，华西的传染病医师们义不容辞走到农村第一线，展开了与钩体病（农民又称“打谷黄”）艰苦而长期的斗争。

 1973年秋，正驻扎在夹江县医院的华西医师们接到华头山区的求救电话：他们生产队的一个老队长，患钩体病已在濒死边缘。医疗队派我和一名护士长前往救治，驻军派车火速把我们送到40多公里外的大山之中。

 该患者男性，50多岁，面色苍白、神志恍惚、呼吸急促、满肺湿啰音，血压70/40mmHg，已由当地医生确诊钩体病，肺弥漫性出血型，垂危期。病人来诊所后便注射了青霉素，但病情反而加重，濒临死亡。

 此时诊所的医生护士和当地的老百姓都对华西医师充满了希望和期待，炊事房也已经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准备招待华西的专家们。

 我根据当时病人的病情分析，主要的抢救措施当地医生都已经用了，但患者极度烦躁，四肢发冷，无尿，血压仅70/40mmHg，这不是典型的低血压休克状态吗？于是我就建议静脉点滴去甲肾上腺素提升血压，当然也叮嘱了不能升得太快，略微提升到90mmhg左右即可，同时给予小剂量镇静剂抑制烦躁。

 当地医生马上按我的医嘱执行，我们就到旁边屋里等待病情好转。几分钟后守在床旁的医生高兴地来报告，说血压已升到100mmHg了，我高兴地告诉他，可停止输入去甲肾上腺素。

 可是，医生刚回到床旁，病人突然烦躁加重，呼吸极度困难，迅速口鼻涌血而亡。可以想象，当时我所面临的场面有多么尴尬，周围的农民、当地的医务人员会有多么失望。

 这件事情强烈地刺激了我，回成都后，我一直反反复复思考，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为什么病人已经正确注射了特效药，反而病情加重死亡？为什么按常规处理休克病人的方法，反而迅速促使他死亡？如何才能迅速有效地将病人肺大泡中大量的血液弄出来避免其窒息死亡？

实践中总结出经验

通过反思，在以后的抢救中我们逐渐总结出令国内同行公认和佩服的经验：首先，诊断钩体病后，注射青霉素要从小剂量开始，先注射20~40万单位，逐渐加量。如果剂量大了，钩体对青霉素极为敏感，会短时间死亡，并释放内毒素于病人血液中，引起治疗逆反应，从而诱发肺弥漫性出血的严重后果。其次，此种病人处于低血压状态时绝对禁止升压，如果血压升高会导致出血加重而死亡。此后，钩体病患者不会再因不当处理而死亡，我们也挽救了不少生命。

创造新的救治方法

 但是，对于已经发生肺弥漫性出血的患者还是缺乏有效的抢救方法，对于为什么这类病人会突然间全身血液涌向肺部、充满肺泡，使病人窒息而亡，我们没有弄清楚机理。

 如何才能想办法把淤积在肺泡内的血液转回循环系统，是摆在华西传染病专家面前的尖锐问题。按照传统的方法肯定是不行的，一定要有新的思路、新的方法才行。我们想到，出血应该是钩体感染后引起机体的严重炎症反应所致，可能需要强有力的抑制全身炎症反应的处理方法。于是，我们选择了既有强力抗炎作用，又能有效扩张血管的氢化可的松作为尝试，对肺弥漫性出血的患者采用大剂量氢化可的松静脉推注，每次200mg，半小时到1小时又推，直至患者全身发红、大汗，症状明显改善。

 这种新的救治方式，取得了非常好的救治效果，许多濒死的病人，24小时后便能坐在床边大口吃饭。

研究水平国际领先

1958~1978年，我们与乐山、温江地区有关卫生单位对钩体病进行长期研究，弄清了四川钩体病所致肺弥漫性出血发生发展的规律，并据此提出一套便于广大基层卫生人员掌握的诊治方法和抢救措施。

 1990年，此项研究获得原卫生部科技进步一等奖，1993年再次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三等奖。对钩端螺旋体肺出血型的主要病原菌型017株的分子生物学特性、致病机理、动物模型，以及现场危重病人救治的系列研究成果处于国际领先水平，多次在国际会议上展示和报告，获得一致的公认和好评。

 我把这个失败的案例讲出来，就是希望年轻的华西临床医生在实践工作中，要多用脑思考分析，不要满足于常规现状，要善于发现问题，勇于创新，以便更好解决临床上遇到的问题。医学中，很多看似简单的问题，可能都暗藏有更深层次的问题。最后，以一句话与大家共勉：“医海无涯，不要认为什么事就是那么回事。”

 延伸阅读

四川大学华西医院感染性疾病中心副主任白浪：
 “2003年我在做住院总的时候遇到了这样一个案例，患者反复不明原因发烧，大家都束手无策。后来，雷老师对患者进行了认真的查体，发现患者肋下有一个痛点，后来经穿刺从痛点抽取了脓液之后，患者竟然明显好转。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雷老师严谨细致、一丝不苟的临床精神教育着我们一代代的传染科医师。”

 四川大学华西医院感染性疾病中心教授唐红：
 “雷老师特别注重对年轻医师临床思维的培养，80多高龄仍然坚持阅读最新的英文文献，坚持参加教学查房、疑难病症讨论，参加研究生的开题报告、进展报告、论文修改，乃至研究生的小讲课、文献分享也经常参加。他总能将前沿的临床研究与丰富的临床案例实践结合起来，敏锐地发现问题，提出意见建议，在临床思维上给予大家深刻的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