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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16版(2024年12月18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活出怎样的人生
□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外科 邢思纬

       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的第3年,我29岁。树上的叶子绿了又黄,太阳和月亮交替着升起又落下,我从病案、医嘱、手术中抬起头来,被一个从天而降的问题砸中: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29岁的我沉默了,这个问题好像比为最复杂的人体进行诊断和治疗都难。但我心中曾经有一个答案:窗明几净的办公室、干净利落的专业能力,当然还有丰富多彩的业余生活。这些词语像一个个遥远的梦,被几句话惊醒。

     “小邢,82床肚子还是有点痛,后续关注一下引流管。”

     “主治医生,38床的医嘱好像有点问题,改一下吧!”

     “医生!我爸爸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没有?情况到底怎么样?”

     “医生,10号楼怎么走啊?”

       短短几句话里,我的身份变了几次。白大褂赋予我的,不仅是“医生”的身份,还有随之而来的期待与要求。一袭白衣披上身,把一颗初出茅庐、稚嫩的心也包裹进去,迫不及待地要用知识和经历浇灌出一个医生。

       一个个病人就像是从考卷上走下来、活生生的考题,做题的时候,才真实地体会到“书到用时方恨少”。急诊、抢救室、车祸……一连串关键词足以构成一道让医学生望而生畏的难题。

     “患者男性,车祸伤半小时,头部着力,下肢碾压伤……”急诊科首诊医生正在用尽量简洁的语言最快速地阐述患者的情况,抢救室里此起彼伏的监护器报警声汇成了阵前集结号。

       小小的抢救室正在上演着一场蒙太奇,但似乎除了我以外的人都已经清楚了自己的走位和台词。还不等我再犹豫几秒,更多的白大褂汇聚了起来:上级老师和会诊医生到了。

       他们简短地交换了意见,病人也被安排先去做相关检查评估。上级老师转过头交代我说:“没事,你先回病房吧,这边我等等结果来处理。”

       我看着眼前的白大褂,好奇自己需要经过多少年的锻炼才能生出这样的底气。于是我说:“老师,我留下来看看,学习一下!”最终,这位患者得到了及时的救治,我也累积了相关的专业知识和技能。

       不止一位朋友问过我:你选择学习医学之后,是不是对生老病死都已经习惯了?我都会拿出我的“做题论”:有些题有了答案,也就让人觉得没什么好惧怕的了。然而,对于病人,疾病并不是一个可以简单回答的问题。

       换药是在外科轮转的住院医师每天都要干的小事。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在面对一个小小的穿刺置管伤口时,重新学习了“病痛”的定义。

       一位爷爷被诊断为胃癌晚期,因肿瘤不适合被完整切除而接受了胃肠转流的手术。我给他处理的是因术后出现吻合口瘘而进行胸腔穿刺引流形成的伤口。本是为了缓解进食困难的手术,却遗憾地发生了延缓他进食的并发症。

       爷爷安静地躺在床上,由于长时间的禁食,他所需要的能量只能从每天的静脉补液中获取,即便如此他还是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和我的对话也越来越少了。我换药的动作格外地小心轻柔。我如此直观而强烈地感受到,这位饱受病痛折磨的老人已经无法想象出自己以后的生活了。我忍不住和爷爷说:“您受苦了,会好起来的,马上就会好起来的。”只是我也有点分不清,这是在安慰爷爷,还是在安慰我自己。

       我匆忙地收拾好换药的用具,转身躲进了医嘱室里,眼泪一滴一滴连成线。

       万幸的是,营养液把生命的希望带进了爷爷的身体。

       我发现,我已经开始习惯“医生”的身份。在数不清的日夜里,我会自信地来到病人床边:“你好,我是你的管床/值班医生。”我也常常会忧心自己的能力还不够,一遍又一遍地翻开专业书籍进行恶补。

       门诊、病房、手术室,变成了我每日兜转的小圈子。对于“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这个问题,我好像知道了答案:我觉得现在很好。当然,还可以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