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后第三天,余晓佳(化名)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自称是“社区合作的公益机构”,可以免费上门为新手妈妈检查身体,“主要是称重、解决堵奶等问题,是社区安排的”。
余晓佳并未多想,欣然预约了该服务。近一小时的服务中,这位“工作人员”表示,余晓佳的胸部有囊肿和结节,这才导致堵奶,若不及时处理会形成更大的囊肿,“最好趁着48天的黄金恢复期系统做产后康复”。
余晓佳事后回想起来,这场针对宝妈的“围猎”,早在她孕期建档时就初现端倪。体检时,她被要求扫码关注各种公众号,有些是正规的,但也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账号”,同步了自己的孕周、预产期、手机号等信息。
生完孩子不久,余晓佳就接到了不少所谓康复机构的电话,也出现了冒充的社区医务人员。“她们知道得太准确了,什么时候生的、宝宝体重多少,应该是我的个人信息被卖掉了。”
一个部位的骨盆修复16800元
谢莹(化名)是在月子中心第一次接触产后康复推销的。工作人员称,请来了一位“难得来一趟”的专家,原价300多元的评估可以免费做。月子中心的工作人员极力推荐,称这是内部福利。
评估的方式是让谢莹靠墙站着,“专家”拍照后告诉她:“你生完孩子有点骨盆前倾,还有长短腿的问题。”月子中心的工作人员在一旁表示,这位是“国家队”的医生,给运动员做过康复,建议她趁此机会把发现的问题修复一下,“不然医生过几天就不在这里了”。
谢莹体验了一次后,对方拿出一张评估确认单要求她签字,并告诉她,刚刚做的是一个部位的骨盆修复,要她支付16800元,而整个骨盆被划分为六个部位,要全部做完才有效。由于接下来还要在月子中心住十几天,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谢莹没有争辩,但拒绝了所谓的完整修复项目。
何圆圆(化名)也遇到了同样的套路。通乳不到半个月,“Dr.林醫生产后修复”的“院长”就很震惊地“发现”她产后身体虚弱,需要“满月发汗”,产后五个月要做结节和淋巴疏通,还需要纠正腹直肌分离、盆底肌松弛,并向她展示了各种宝妈的案例照片。
何圆圆后来反思,当时没有第一时间去医院检查身体是否真的出现问题,是她犯的一个大错。“一个是刚生完孩子确实不太懂,另一个是要照顾宝宝,真的腾不出来更多的精力去研究这个。”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中医医院妇科主治医师贾瑞君表示,女性所担心的盆底肌松弛等问题多发于产程长、胎儿体重大、多胎妊娠等情况,并不是所有产妇都会出现。“可以观察自己是否有排便困难,或在咳嗽、大笑、跑跳时出现压力性尿失禁的情况。”贾瑞君建议,一定要先去医院评估筛查,再在医生的指导下干预,不要盲目相信“徒手恢复”“用产品就能一招解决”等说辞。“其实二三十岁的妈妈们,肌肉有充分的弹性,通过正确的凯格尔运动,加上日常的生活指导,大多数人都是可以恢复到合适状态的。”
透支未来换取现在的“关爱”
给何圆圆做理疗的“产康师”总是能在她辛苦育儿时给予情绪价值:孩子满月时送小蛋糕、经常在聊天时指导母乳喂养,“我把她当朋友一样相处”。
一次检查中,“产康师”告诉她,她出现了“纳囊”(宫颈腺体囊肿),“可能会传染,最好用三盒产品治疗一下”。可是,这个产品9990元一盒,超出了何圆圆的消费水平。对方告诉她,可以先用信用卡支付,店里帮她还款,等她有钱再慢慢结清就可以,相当于“花老板的钱,先保养自己的身体”。
“其实我当时没有工作,正常情况下是办不了信用卡的,但是那天店里有银行的人专门来帮宝妈开卡。”何圆圆说,在“产康师”的推荐下,项目不知不觉越做越多,直到一次“保养”以后,她突然出现阴道出血。
“我想回去找‘产康师’要个说法,打开手机要录像,结果她一把把我手机抢走了。”何圆圆说,对方的态度发生180度大转弯,让她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太对。
事后她查询发现,“产康师”给她做的“骨雕”(为了规避正骨等医疗词汇用的话术)“盆底肌修复”都属于医疗行为,操作单位必须持有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但该店的资质只有生活美容项目,相当于她们是非法行医”。
尽管盆底肌修复为大众熟悉,但它并不是普通的按摩或保健服务。需要通过仪器,使用电刺激,向肌肉释放脉冲电流来修复盆底肌的肌张力。无证开展盆底肌修复,可能面临违法所得五倍起的高额罚款、没收药品器械等处罚,若造成人身损害,相关责任人可能被移送司法机关追究刑事责任。
艰难的退款与被威胁的宝妈
产后第45天,余晓佳终于腾出时间去医院做一个全面检查。诊断结果显示,余晓佳没有骨盆前倾,也没有产后长短腿。“而且胸部的硬块根本不是结节,而是乳汁堵塞,医生说后面断奶就好了。”听到这一消息,她气愤地去找“产康师”对峙,但对方却在“打太极”。
余晓佳无奈地表示,跟她们拉扯“得不偿失”,尽管损失了一些钱财,但至少自己没有留下正骨后遗症或落下残疾。“这些人一开始就会套话,打听你住在哪里,在哪里工作。后面还威胁要去上班的地方找我。”
谢莹离开月子中心后,在点评平台上如实写下她的经历并给出“一星差评”。没想到的是,今年1月,她突然收到法院传票——月子中心以“侵害名誉权”为由将她告上法庭。
“不合理收费、服务缩水、威胁母婴健康,难道我还不能说了?”她反问。
何圆圆的维权同样艰难。因使用店铺垫付的资金还款,对方法务反咬她“借款”“涉嫌套现”。由于受到威胁,何圆圆只好一笔一笔理清她的信用卡账单,发现不知不觉消费已高达14万余元,且从未收到任何税务发票。
“这笔钱我是用结婚礼金和彩礼还清的,到现在也不敢让家里人知道。”何圆圆担心对方的转账记录日后会成为威胁她的凭据,于是便上网求助,联系到了其他当事人,了解到部分受害者能拿回部分退款是因为签了“封口协议”:不得在网络上发声,也不得发布负面评价。
虚假的社区合作和监管真空
广东省广州市花都区、福建省福州市长乐区曾相继发布提示,辖区内有不法分子冒充医疗卫生单位工作人员,以提供上门产后康复服务为由实施诈骗,而实际上,“区内所有医疗卫生单位从未与任何第三方商业机构合作”,“如有人冒充医院康复医生来到您家中,请立刻拨打报警电话”。
北京市隆安(广州)律师事务所李守好律师表示:此类营销具有明显诈骗倾向,披着“科学”和“养生”的外衣,用有形的服务掩盖欺诈的本质。“提供了一次按摩、使用了一些无效、微效的甚至有害的产品,使得其行为在界定上更为模糊,容易被辩解为‘服务质量纠纷’或‘效果认知差异’,而非纯粹的诈骗。”
李守好分析,问题的关键在于监管职责的划分:涉及非法行医的归卫生健康委管辖,而普通消费纠纷则属于市场监督管理局管理。“在实践中,会有一个‘两不管’的灰色地带,导致很多维权行为无疾而终。”李守好分析,这种困境的根源在于,生活保健按摩与医疗按摩之间缺乏明确的界定标准。“特别是在产后康复、正骨等领域,缺乏如行业协会、主管部门牵头制定的规范性文件来认定何为有效、何为无效。消费者往往只能凭个人体感判断效果,于是一到取证环节就会出现书面证据缺失。”
“我们目前接诉的相关案例是比较多的,侧面反映了近些年大健康、理疗、康复等服务有较大的消费需求。”李守好表示,如果未来能够形成科学、统一的服务标准,才会更有利于该行业建立良好口碑,实现可持续发展。 (据央视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