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村庄的想念是从一个三月的早晨开始的,南国三月的风吹动着窗户,也把阳光吹来,阳光很好,微风不燥。音频里播放着《一块石头》,文章的作者是那个自称“穷得连生日都没有的”“城市里也没有的”刘亮程。
窗外纯净透亮的天空,大片大片的蓝,花朵越过生锈的门锁,疏疏淡淡地从木栅栏伸出来,绿汪汪的叶片闪耀着希望的光芒,一切美好得就像书里描绘的安恬场景。
而在这个季节,干枯的树枝越过老屋的屋顶,仍旧沉默着等待夏天的到来。也只有在夏天的时候,她才会有作为一棵树必须有的荣耀——那些晃眼的、预示着力量和希望的绿色。
我的想念就是从一株草、一朵花、一声鸡或狗的鸣叫、一阵牛羊马儿的脚步声开始的,从村庄夏天的早晨开始的……
一亩向日葵的遐想
农舍里的鸡鸣声叫醒了村庄的夏天,公鸡们比赛似地扯开了嗓门,一个比一个起劲。
就在公鸡如凯旋的战士吹响胜利的号角时,和村庄一岸相隔的向日葵们也睁开了惺忪的眼睛,伸完了第一轮懒腰。此时的村庄清丽、质朴,远处谁家的炊烟若隐若现,勤劳的母亲们已经手挽竹篮开始下地劳作,炊烟也在母亲的操持下完成早上的使命。
当晨曦染红村庄,背着书包的孩童走过那亩向日葵,向日葵露出欣慰的笑。学校离这亩花田不远,花田的旁边是小河,即使它细得“像一根要断掉的麻绳”,它还是尽心尽力滋润着这方土地。
河的一边,男孩用泥巴捏出一座座城堡,城堡之间流动着的是河水婉约的身姿。女孩用淡紫色的小雏菊、黄色的蒲公英花缠成一串串花环,戴在莲藕似的脖颈上。花朵原本的香气温润着体肤,孩子们撒下一河道的笑声,这些尚未到上学年纪的孩子有着足够在田野嬉闹玩耍的时间,校舍里时时传出朗朗的读书声,再过不了两年他们也会像哥哥姐姐们一样背起书包走进校园,趁着现在就尽情撒欢吧。
蝴蝶、野蜂、不知名的昆虫振翅飞舞,从一棵草到另一棵草,它们能飞多久,孩子们就追多远。麦苗开始泛黄,一切都带着丰收的希望。太阳更艳了,向日葵笑得更欢了,或许她在想不远的将来,那些让人欣喜的消息,会抚平村庄的弯曲的折痕。
紧张的麦子
夏天的村庄静默不了,麦场上堆满一捆捆焦灼紧张的麦子,它们等着农人趁着天晴赶紧打场入仓,生怕一场没有预兆的暴风雨带走一整年的收成。农人们的紧张不比麦子们少,他们守在电视机前看天气预报,打听明天适不适宜打场晒麦子。
麦场就在院落前或后,推开木质的大门,就是各家不大不小的麦场,麦场打扫得很干净,土质也被车轮、石碾子压得结结实实,麦场两侧种有高大的梧桐树,大家在梧桐下乘凉吃午饭,说谁家的粮食在队上年产第一,说来年的想法,也说谁家媳妇茶饭做得香。
在斑驳的光影与缝隙里,也会看到村庄的垂柳。垂柳和梧桐、高大的乔木落叶植物一样,是村庄绿色的魂,它们忠诚地生长在这里。这些极易生长的植物命中注定是属于村庄的,只要一抔土、一瓢水就可以在村子里扎根活下去,它极强的生命力,和沙漠的胡杨一样。
这些发生在夏天的事,由远及近,再由近到远,称之为往事。往事如昨,但不会成烟,它们构成了我生命中的一幅幅图景。似乎穿过这些绿色精灵们的枝枝蔓蔓,淳朴的村庄就笑意吟吟走过来,给我一个结实的拥抱。
村庄的孩子
快有三十年了吧,我时时想起故乡的那轮月、那场雨、那缕炊烟,那个离家的早晨。
我不停地向留在老家的同学打听村庄的消息,打听熟人的近况,询问:“你们都还好吗?”
“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和我们一起坐坐。”他们总是这么回答。想来他们才是村庄真正的孩子,忠诚地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生生不息。我很想给他们说:“记得替我照料好那陇田地、那段旧城墙,我的梦里经常出现它们的身影”。但我开不了口。
一个离开村庄几十年,又跑去千里之外的人是不应该有什么要求的。
村庄的孩子们和村庄彼此感谢,从他们爽朗的笑声、村庄安详的眼神里可以看出这一点。村庄慈爱地护佑着在这片土地生活的村民们,护佑他们不曾改变的质朴与纯良,也宽厚接纳他们的嬉笑怒骂。穿过黄土的沟沟壑壑,村庄公平分配它的慈祥,每一颗尘土,每一粒砂砾,都那么坦然,不拘一格,这是他们应该得到的,无可厚非。
这样的乡愁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出现,乡愁会疼、会痛、会流泪,它是“单枪匹马去闯荡生活”后疗伤的药,也是“春天开的第一朵花,秋风起时第一片叶子落在眼前”的思念。
有人说:“当一个人的岁月像荒野一样敞开时,他便再无法照顾好自己。”那么,就让我心安理得地在我想念的村庄里一切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