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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9版(2024年10月08日) 上一版 下一版
还我摔跤的权利
□冯华

       侄子从小怕我,因为我这个姑姑对他又爱又严厉。

       大学毕业后,我离开西安到南京工作。每年回西安探望父母前,侄子都会提前接到各种“预警”,核心内容就是一句话,“姑姑要回来了”。

       对侄子来说,“姑姑要回来了”意味着接下来几天,他将从早到晚接受我的各种“人生指导”。平心而论,我对侄子的教育从不打骂,耐心细致,和颜悦色,重在说理。

     “姑姑的每一个字都要记在心里!”每当我对侄子苦口婆心时,爷爷奶奶还会在一旁推波助澜地强调,“姑姑都是为了你好。”

       的确,我把自己摔过的跟头、碰过的壁,总结成我的人生教训,掰开揉碎塞进侄子的小脑瓜,以免他再吃同样的苦头、绕同样的弯路。

       侄子一定明白我对他的爱。有一次他放学回家,听爷爷奶奶说我已经去火车站了。他什么也没说,一个人躲进房间。隔一会儿,奶奶听到房间里传出哭声,进去一看,侄子哭得那叫一个伤心,边哭边要“姑姑”……

       然而一个事实摆在面前:无论我多么努力,侄子仍按他原来的样子长大。

       我需要承认自己内心的困惑。

       三年级的侄子从学校回家,兴奋地告诉我们,他终于学会跳绳了。此前他努力了很多天,因为协调性不好,连一个都完成不了。全家都很高兴,围着他,期待他的表现。他站在我们当中,郑重地抓着绳子,往前一抡,绳子落地,他一缩腿跳过去。再把绳子一抡,再跳……一连跳了好几个,但每一跳的间隔都在两秒以上。准确地说,按成年人的标准,那不算是“跳绳”。

       大人们悄悄交换眼色,为鼓励小朋友,都给予了一番肯定,然后纷纷散开。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从侄子手里接过绳子,尽可能亲切地给他讲解了真正的跳绳要领,然后亲自示范,在他面前流畅轻快地跳起来。

       单脚,双脚,双摇。一气呵成,毫无中断。

       我停下来,看见侄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胖乎乎的脸上仿佛写着:这才是跳绳。

     “看清楚了吗?”我微笑地把绳子还给他,“就这样跳。”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绳子发愣。我怕他记不住要领,又和蔼可亲地介绍了一遍,并鼓励他慢慢来,不用着急。

       他忽然把手里的绳子一扔,“哇哇”地大哭起来,边哭边跑到旁边沙发上,一头栽倒。“我不会跳绳,我不会跳绳,我不会跳绳……”

       他悲恸地哭着,一次次地嚷,简直悲痛欲绝。全家都被惊动了。无论我如何道歉、如何安慰,他再也不肯碰跳绳一下。我知道我一定是做错了什么,却不知道究竟做错了什么。很长时间里,不敢再碰触这个话题。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忽然发现他会跳绳了。没我跳得好,也没我跳得标准,但实实在在是跳绳。我小心探问他是如何学会的,生怕他仍有心理阴影。

     “跳跳就会了。”他轻松地回答。

       又过了两年,他磕磕碰碰地学会了骑自行车。摔坏了两辆车,摔着摔着就骑稳了。

     “跳绳事件”后,再回父母家,我努力克制自己对侄子的爱,不再事无巨细地给予他“人生指导”。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有时候眼睁睁看着他撞向南墙,也要忍住不阻拦。

       令人惊讶的事实摆在面前:每次回家,都能看到侄子比上一次更成熟,同时保持对生活的好奇和热情。

       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交流教育心得,朋友讲述了她与儿子的一次冲突。那时她儿子正处于青春期,面对父母的谆谆教诲,那个懵懂少年愤怒地冲着父母喊出一句心声:“我知道我会摔跤,但那是我的权利!”他发自肺腑地提出抗议,“请你们还我摔跤的权利!” (据共青团中央公众微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