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1月,我工作调动到新单位。报到那天,走到门口,看到对面坐着的曹老头,我心想:到新单位第一天还是把鞋擦亮些。于是,我就走到曹老头跟前,“擦个皮鞋。”正在埋头打瞌睡的他抬起头不紧不慢地看了我一眼,指着小马扎,“坐嘛。”这就是我和曹老头的第一次交道。
平心而论,曹老头的皮鞋擦得也算认真,于是每个把月我就去找他擦皮鞋。顺便坐在小马扎上看骡马市的人来人往,如果有点太阳,脚踩起布拖鞋,心里也还惬意。
一来二往,就和曹老头熟络起来。我知道他只有50岁挂点零头时,我的眼睛一定睁得比他还大,我的嘴巴也一定张得比他还大。是什么样的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如此的沧桑?
曹老头一直孤身一人,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也会起身走几步,到处看看。有时会和轻工大厦守停车场的师傅闲聊几句,但更多时间是一个人站在街边,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和人流发呆。
曹老头还有另一面。挥斥方遒,激昂文字,侃侃而谈,是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酒壶喝了二两后所展示出来的。伊拉克、美国总统、街巷逸闻……各门各类,大事小事,全都摆得头头是道、思路清晰,这时完全进入状态的曹老头总是满脸通红,面若关公。
也就是在这些时候,学医出身的我总感觉曹老头和别人有些不一样——他气色看着太好了。有一天,我拿着血压计下去,趁曹老头空闲的时候给他量了量血压,不出我所料170/100,曹老头是个高血压患者。
“以前检查过没有?”
“没有。”
“吃过药没有?”
“没有。”
“平时有哪里不舒服?”
“就是有些时候头晕,其他也没什么。哦,凉到了有时候头痛得很。”
“你这个情况恐怕要吃药哦。”
“吃啥子药哦,这个就是最好的药。”
我现在都还记得曹老头拿着烟和小酒壶笑嘻嘻地在我面前晃的场景。那时年轻,工作也忙,当时就没多劝。现在回想起来,曹老头其实应该算我管理的第一个高血压慢病患者。
不得不说,从表面上看,我在那工作一年多的时间里曹老头的小日子过得还是相当惬意。城市发展日新月异,到成都来打拼的人与日俱增,作为市中心的骡马市自然也是人潮如流,川流不息。
曹老头的擦鞋摊旁边经常放着几双各式各样的皮鞋,偶尔还有一两双运动鞋,曹老头就嘴边叼起一根烟,觑起眼睛擦着鞋。有太阳的时候能看到烟雾和皮鞋上的灰尘弥散在曹老头的脑壳周围,烟慢慢顺着阳光的光柱爬到云上去了,而灰尘就落在了曹老头头发稀疏的脑袋上。所以,一天下来,曹老头虽然没走几步但也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慢慢地,从来都是自带伙食的曹老头偶尔也会喊一个“小福建”的外卖,“来,眼镜,来吃回锅肉。”曹老头嘴角上弯,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容洋溢在他红扑扑的脸上,这时的曹老头像极了一个大男孩,无忧无虑,慷慨豪迈。
“回锅肉好吃,药也要吃哦。”
“耶,你说啥子嘛!我好得很哈,吃啥子药哦。”
“你这个病真的要吃药,现在政策多好的,吃药花不了好多钱。”
“眼镜,今天天气好哦,哈哈哈哈!”
一年后我又到了另外一个单位,见到曹老头的时候就很少了,偶尔坐车路过单位,有时可以看见曹老头的身影。
10年后工作原因我又回到了骡马市那个单位,12层的轻工大厦已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充满现代气息的大型写字楼。和轻工大厦一起不见了的,还有曹老头。有一天,我站在单位门口和单位的一位老同事闲聊,“曹老头呢?没擦皮鞋了?”
“听说几年前脑梗瘫了,很快就走了。”……
热闹的骡马市依旧人来人往,曹老头能看到一定也会很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