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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6版(2023年12月20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勾勒姆医生》与医学的真相
□王一方

     “勾勒姆”是犹太神话中由黏土、水及符咒构成的人形傀儡,既不了解自己有多么强大,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笨拙和无知。

       医学也是一个勾勒姆,一种具有不确定性的复杂造物。面对可能出错的医学,我们该怎么办?

     《勾勒姆医生》是一本奇书。依据犹太教法典记载,“勾勒姆”是由某位亚圣造出来的“泥人”,因而,不具备神的全能智慧。无疑,诞生于神创时代的勾勒姆具有明显的英雄主义特质,他会为人类福祉服务,拯救人类于苦难之中。但是,它也有笨拙、莽撞的一面,潜藏着危险。

       安慰剂与安慰剂效应

       作者之一的柯林斯亲历了儿子遭遇严重车祸的救治历程,深感标准化的急症处置模式的效率,但慢病时代的来临,病有百态,他又感叹“替代模式”的无力、无奈。

       被作者称为“医学中的重大难题”,自从抗生素的诞生以来,人们对病因治疗的认知大大强化,尤其是靶向类抗癌药物的横空出世,更让药物治疗意识走向精准化。其实,药物治疗有四个层次,一是病因治疗,二是发病学治疗,三是症状学治疗,四是安慰剂治疗。安慰剂虽然位居末位,但并非没有疗愈效果,只是人们不解,为何安慰剂效应常常超出安慰剂本身的药效动力学的解析。这不得不诉诸人文药理学,也就是说,从“战争模型”角度看,某药物并无明显的病因对冲或拮抗作用,但患者的病况改善却十分明显。原因何在,那就是“心病还需心药治”中的“心治”,身心社灵复合干预所形成的非药物疗效,或许该药存在未被认知的潜在的靶向作用,或许是患者对于该药期待强烈,或许是医护在用药过程中的情感、语言、陪伴、抚慰等复合效应凸显,共同激发了体内的某种内源性抗病因子,呈现出慢药急效,轻药重效,甚至无效之效。因此,安慰剂的疗效实实在在,并不虚假。由此可见,安慰剂效应极大地冲击了生物医学模式中的药理解释机制,为人文医学开辟了新的航道。

       冒牌医生现象

       古往今来,医学的专业性门槛及医护社会地位的美誉度,使得江湖骗子跻身其中,非法行医。如书中所列举的十余位冒牌医生,每人都有独特的包装术,伪装力。不过,并非所有的冒牌医生都是谋财害命的“浑球”,莫里哀的《屈打成医》就以喜剧的形式塑造了冒牌医生的正面形象。樵夫斯嘎纳赖尔与妻子失和,其妻为报复,把丈夫斯嘎纳赖尔当作名医引荐给一富绅,为其女儿“治病”。谁曾料想,斯卡纳赖尔凭其智慧和勇气,准确地找到了姑娘的“病根”,而且还施展“医术”,使其如愿以偿地与所爱之人结成眷属。莫里哀的剧作告诉我们,医疗过程不仅仅只是躯体病况的识别,干预,还包括社会困境、心理纠结、文化冲突的洞悉、把握、纾解。冒牌医生虽然在医学专业知识方面远不及职业医生,但其智商情商、社会交往能力,沟通艺术都有高水准的呈现,以至于某些冒牌医生被揭露之后,仍有许多病家笃信不疑。冒牌医生的盛行也反衬出重技术、轻人文的偏科时尚,商业化、官僚化的医院文化,医患关系不仅失温,而且还失信、失和,因此,要杜绝冒牌医生现象,除了加强监管之外,还需改善“人文贫血”的境遇,提升医学的关怀水准。

       心肺复苏术不可逢死必复苏

       众所周知,心肺功能的衰亡是全身衰亡的扳机点,因此,现代医学在心肺复苏技术的探索方面致力最勤,投入五个骨干科室介入其中,重症医学科、心脏(内外)科、呼吸(内外)科、胸外科、麻醉科都在此发力。加上声光电磁技术的导入,也为心肺复苏提供了完美的支持,人工起搏器、电除颤仪,心肺功能替代仪,人工肺(ECOM),还有心肺移植技术的长足进步,使得人类“起死回生”的能力大大加强,正在重新定义死亡,不仅濒死期拉长,濒死复活的概率大大提升,即使是进入临床死亡期,也还尚存复活的可能。心肺复苏技术的普及,不仅造就了一批不死不活的“植物人”,也使得癌症晚期、深度衰老患者临终期也要经受心肺复苏的无谓折磨,似乎,最后时光不施行心肺复苏,子女就是不孝,医护就是违背“永不言弃”的职业诺言,殊不知,死亡是人生的最后落幕,无法逆转,应该尊重死亡的自然进程。无疑,对于急病急死(车祸、溺水、意外灯光),要尽快介入心肺复苏,但对于高龄人群的慢病慢死、慢病急死,就应该避免施以心肺复苏术。犹如我们手中有榔头不必到处都去敲,我们掌握了心肺复苏术,也不可逢死必复苏。

       疫苗接纳与犹豫

       疫苗被认为是人类应对传染病的利器,工业化的疫苗生产与接种是20世纪抵御传染病的伟大创举,疫苗有益论风靡全球,随后,在西方出现了疫苗算计,继而又出现犹豫与抵制一族。先说疫苗犹豫,当一定比例的人口接种了疫苗之后,那些剩下的未接种人群就可以获得免疫屏障的保护,因此,他们无须接种疫苗,就可获得被动免疫,这样一来,没有接种疫苗之后的副反应,又获得了免疫,何乐而不为。 

       最后一批疫苗犹豫者可能被指责为“自私自利”,受到道德和良心的审判;联合疫苗(百日咳、白喉、破伤风)混合接种,副反应叠加,严重者会危及生命,这就给接种者带来疫苗恐慌,作者之一的平奇就自主决定自己的孩子分开、错期接种,以减少副反应发生的概率。这显然不只是平奇一个人的选择,而是“知情同意权”的正当行使,却被医护定义为“不负责任的父母”,难道绝对服从就是负责任,坚持自主评估,自主选择反而是不负责任?这背后缠着“公众理解医学”的巨大暗箱,任何科学知识与结论,都存在着双向辩护的空间,一只黑天鹅的存在就会颠覆“白天鹅”的群体印象,只有充分知情、充分理解,才会愉快接纳。同时,社会要为疫苗副反应受害者编织保护之网,如提供救助基金,才能从社会面消除“疫苗恐惧”,减少“疫苗犹豫”。

       推而广之,医学的不确定性(副作用)阴影几乎笼罩了现代诊疗全程,“公众理解医学”的任务十分艰巨。在“结语”中,两位作者一致感叹《勾勒姆医生》的写作难于《勾勒姆科学》与《勾勒姆技术》,显然不是知识谱系的难度系数更大,而是医学的“顶天立地”,既触摸到科技前沿的天花板,又深植百姓的生活起居。

       每一个人都是患者,每一个人都是自己与家人的健康卫士,健康传播是流量最大的传播,医学、医疗行业、医药产业关乎每一个人命运的起承转合、每一个家庭的荣枯兴衰。因此,勾勒姆“造福”与“造孽”两面性的揭示,医学的建构(颂扬)与解构(挞伐),不能发生大幅度的偏倚,但又很难做到不偏不倚。犹如空中走钢丝的杂技表演,平衡感来自平衡杆,但愿每个读者心中都有一根“平衡杆”。(文/图 据中国医院协会微信公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