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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10版(2025年12月23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冬至的饺子
□白桦

       冬至这天,天光来得迟。

       安宁病房的走廊还浸在青灰色的晨光里,护工李阿姨已经推着餐车走过。车轮碾过瓷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的梦。餐车上除了药品和温水,还有一只白瓷碗,碗里盛着八个饺子,正冒着热气——白菜豆腐馅的,是她清晨5点起来亲手包的。

       317病房的陈伯86岁,是肺癌晚期患者。他的子女都在国外,隔着屏幕的问候总有时差。老人话不多,但每到饭点,总会望着窗外那棵老槐树出神。李阿姨知道他在等什么——北方有句老话:“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

       医院食堂没有白菜豆腐馅的饺子,李阿姨就自己动手。她丈夫走得早,儿子在南方成了家,每年冬至,她那间出租屋也冷清。于是,她把这份念想,悄悄包进了饺子里。

     “陈伯,冬至了,趁热吃。”她扶老人坐起来,把饺子递到他手里。

       陈伯的手有些抖。他舀起一只饺子,吹了又吹,慢慢送进嘴里,咀嚼得很慢,像在回味什么。忽然,一滴泪落进汤里。“我老伴……最爱包这个馅……白菜要青,豆腐要白,日子要过得干干净净。”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李阿姨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上午10点,陈伯的呼吸声急促起来。医生来看过后,低声对李阿姨说:“准备一下吧。”

       她点点头。打来热水,为老人擦脸、梳头,换上那件洗得发软的蓝格子睡衣——这是安宁病房的规矩,让每个人都能体面地离开。

       中午,她又煮了一碗饺子,放在老人枕边。“您闻闻,香不香?”

       陈伯已经说不出话,只是微微动了动嘴角。他的眼睛望向窗外——不知何时,雪已经悄悄落下,薄薄的一层,盖住了枯枝。

       下午3点17分,监护仪上的曲线拉成了一条直线。

       李阿姨关掉仪器,拉上帘子,在床边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她端起那碗凉透的饺子,走到窗台边——那里有个旧花盆,土是陈伯特意让她从老家带来的。老人说过,以后要把骨灰混着这土,撒到村口的老槐树下。

       她把饺子轻轻倒进土里。食物归于泥土,念想归于故里。

       雪停了。月光照进空荡荡的317病房,照在刚刚换过的床单上。

       李阿姨回到值班室,从保温桶里给自己盛了一碗饺子。热气模糊了她的眼镜。她摘下眼镜擦拭时,发现碗底压着一张字条。字迹歪斜,却一笔一画:“林姑娘,谢谢你陪我过最后一个节。饺子真香,想回家。”

       她把字条折好,放进胸前的口袋。饺子已经不烫了,但她吃得很慢。

       窗外,老槐树的枝丫上积着雪。一阵风吹过,枝头轻颤,最后一片枯叶终于松开手,缓缓飘落。

       月光很亮,照着这个寻常的冬至,也照着那些不寻常的温暖。 (四川省科学城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