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首页 版面概览
往期回顾
   
当前:15版(2021年01月27日) 上一版 下一版
南边的石骨
文/刘光斌

    一座小山孤立突兀、冷峻奇怪地矗立在海岛霓虹闪烁的城市里,像忠诚的哨兵一样护佑着这片海上花园。同样奇怪的是,这小山全是由成百上千立方米的巨石堆砌而成,如同放大了千万倍的蒙古敖包和藏区玛尼堆。


    它是神话故事精卫填海衔来的吗?不然为何在这沿海一带星点般地大量散落?海岸得益于这样的散落,它抵挡了大海发怒狂飙的巨浪拍岸,阻止了海水向陆地的延伸浸漫,于是才有了万顷良田的稻菽飘香,才有了荔枝、桂圆、芒果的绝美甘甜。


    没有华山石的伟岸、黄山石的奇绝,也无羊脂玉石的温润高雅、田黄石的富贵荣华,但它衣服虽破尚存奉献之心,千百年来高度乖巧地契合着这一方人的梦想,用坚如磐石的身躯建民房庙宇、修梯田道路、筑江海湖堤、铺街道公园、立路沿护栏、刻诗词歌赋,成为一道石破天惊的独特风景,蕴含了这方热土端庄厚重、坚强阳刚的特殊韵味。


    你千万要打破常识去看这山货的身价。它,就是随处可见却又身价不菲、看似其貌不扬却又内心强大的闽南花岗石。


    古罗马人钟情于花岗石,很大程度上看重的是那稀罕之物附着的富贵象征意义,不惜劳民伤财跨洲到遥远的埃及开采搬运。台湾不产花岗石故把闽南商船的压舱石当成宝贝,非富即贵的有钱人用来修建大宅庙堂及墓园,以至台湾的妈祖、关帝庙花岗石均为闽南所产。


    夜深人静想象容易遥远悠长。写着他乡的石头,不由自主地撩开了我对石头不愉快甚至带恨的记忆。川东老家的页岩石质地松软,经不起时间的抚摸便风化成似石非石的无用之材,它阻挡我上学的道路,死赖在田地里影响耕作,有时还折断犁铧啃缺锄头。后来当兵到西北河西走廓的戈壁,亲历了烦人的戈壁石对空旷走廊的强行霸占,无边的荒漠给人们带来无边的惆怅。来到闽南几年改变了我的“石头观”,渐渐地由诅咒石头到寄情石头,并相信这里或许是世界上最有硬度的财富宝地。


    石头的故事就是闽南人的故事,闽南人的石头故事当然少不了能让石头迸发出生命来,点石成金的雕刻技艺。北宋文学家欧阳修“万象皆从石中出,刻画始信天有工”的诗句,是从赏石角度写的,那闽南雕刻艺人还真能够将自然万象巧夺天工地刻画出来,让冰冷坚硬的石头获得新生,从而赋予其独特的文化符号。


    永定红花岗石、泉州白石、惠安青斗石、石狮观音山石,在雕刻家手中都能传递出文化来,张扬出个性来。当你游走于乡间村落,漫步于城市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早期的宗教建筑、牌坊龙柱、佛教人物、神兽花鸟等,还有大量进入公园、旅游景点等大雅之堂的现代石雕。厦门鳌园建设,创造了中国现代工艺美术史上的一大奇迹,参与了包括人民大会堂在内的新中国十大建筑中的四大建筑建设。如今,闽南的石材尤其是石雕工艺已发展成巨大产业,产品出口到东南亚和欧美30多个国家,而雕刻师也早已遍布东南亚各国。


    亿万年的风雨剥蚀,沧桑了闽南石的容颜,却无法改变同样沉淀了亿万年的强大内心。我坚信,它坚硬的特质和品格,一定会生发出一种神奇的力量,影响着这里世世代代与石为伴的人们,就像东北大平原、内蒙大草原孕育出豪气冲天的血性汉子一样。


    闽南人闯天下始于明末清初下南洋,其人口迁徙规模不亚于同时期的湖广填四川,但大于山东人闯关东和山西人走西口。那些“天朝弃民”冒着官方杀头和葬身海底的风险,以偷渡方式到中南半岛、菲律宾群岛、印尼群岛谋生,用石头般的意志和勤劳的双手聚集了大量财富回乡投资兴业,仅在不到两平方公里的鼓浪屿就建造了数百个别墅群,岛上人口规模高峰时超现在一倍还多。


    人与人相遇是缘分,人与石相遇也是缘分,但不是所有的相遇都能达到相知。为这,我常周游于闽南数百公里的沿海一线,近乎疯狂痴迷地驱车去赏它,爬山去拍它,灯下去写它。我还喜欢在铺满花岗石的路径上漫步,因为它历经了天地间的岁月沧桑,感觉才有韵律和诗意;因为它天生的平实无华,才会让你浮躁的心灵得到平复;因为它总是无止境地向前延伸,才有机会让柔弱的内心与坚硬的石头交流碰撞,思考人的生命价值。


    到这里,我又突发奇想:如果敢冒犯苏轼老先生,将他“我携此石归,袖中有东海”,改为“我从此石归,心中有东海”,那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