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荒废多年的黄泥河老屋墙上,我从一个被风化成布条状的帆布口袋里,发现了外婆的秘密——几粒完好无损的瓜蒌种子。其中大多数的种子,早已粉身碎骨,融入满地尘土。
外婆的瓜蒌花,盛开在她家的小天井里。开春后,瓜架上的老枝伸出不少新的藤蔓,许多圆形或者心形的叶子,翠绿一片。夏天的骄阳,让叶子越发丰茂,层层叠叠,郁郁葱葱,遮蔽了整个天空。一个个浑圆的瓜,密密麻麻垂挂在藤上,极为可爱。起初,只有我们常玩的玻璃弹珠一般大,渐渐地,由“乒乓球”长成柚子状。趁外婆不注意,小伙伴们偷偷摘下好几个。嘴馋的我偷偷打开尝了一口,哎呀,好苦涩!我们索性拿到晒坝里,开始玩人生中原生态的高尔夫游戏。
当我们准备再次采摘时,外婆颤颤巍巍地赶过来,大声地喊——摘不得,摘不得啊!原来,外婆家种植的,不是葡萄、西瓜、柑橘,而是瓜蒌。
到了秋天,瓜蒌果皮开始泛黄。外婆用剪刀将瓜蒌从瓜柄处剪断,放入篮子里。外公拿出菜刀,将一个个瓜蒌破成两半。瓜蒌皮放在簸箕里晒干后,外婆用一根根细细的篾条,把它们挨个串起来,打个结,高高低低挂满屋檐下的壁头。
偌大的黄泥河,种瓜蒌的估计只有我外婆一家。很不理解,千不种万不种,为啥非要种不能让我们一饱口福的这玩意儿呢?
似乎人生的许多答案,都要等到长大以后才有结果。
外公是远近有名的石匠,时至今日,仍活跃在黄泥河的石匠们,大多数都是他的徒子徒孙。外公有肺气肿、哮喘等呼吸系统疾病,稍微走急点,就会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外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土偏方,说是瓜蒌煮水具有很好的润肺化痰作用。于是外婆满世界找寻瓜蒌种子,她不识字,就叫我父亲给远在攀枝花工作的舅舅写信,叮嘱他春节回来,一定要捎些瓜蒌种子。
外婆就此获得了救命稻草。
在外婆的瓜蒌架下,我时常看到外公劳作和休闲的身影。他或者给瓜蒌根浇水、培土,或者坐在一把竹凉椅上,悠闲地扇着蒲扇,不时喝几口陶瓷盅里熬煮的瓜蒌水。
瓜蒌架下成了乡邻们“取药问诊”的去处。有和外公病情相似的,外婆会从墙上取下瓜蒌串,摘取一大把瓜蒌皮给对方。遇有想要瓜蒌种子的,她也慷慨相送。渐渐地,绽放的瓜蒌花成为黄泥河不时可见的风景。
外公逝世后,外婆搬过来和我们一起生活。房子和小院内经营多年的瓜蒌架,全都转卖他人。临走那天,她凝望着瓜蒌架,久久不愿离开,眼角满是泪花。外婆带着那个帆布口袋,里面装的全是瓜蒌种子,足有好几斤。
遗憾的是,我们家无法提供播种地。那个帆布口袋,被外婆用塑料裹了又裹后,成为墙上的饰物。后来,外婆去了攀枝花舅舅处生活。走完96岁的生命长旅,她创下了我们家族的长寿纪录。(作者现就职于四川日报报业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