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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15版(2021年01月20日) 上一版 下一版
最后的搀扶
文/黄太平

    母亲性格好强,即使到了垂暮之年,也不愿让我们子女搀扶——除了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几次住院治疗期间。


    母亲最后一次来县城治病,是16年前初冬一个天色阴沉的上午。当我得知消息急匆匆赶到县医院,已是11时许。彼时,母亲坐在医院门诊入口处一张长椅上,头微微低着。我问母亲哪儿不舒服?她没有回答,也不和我说话。陪同母亲就医的侄女告知,在家里时,她只说要到县城医院治病。


母亲定是病情严重了,才肯从老家的镇上专门租车来县城。此前母亲几次到县城就医,都是病情较重时才来住院治疗。


    我告诉母亲,仍去之前给她看病的王医生处。母亲点了点头。


    搀扶着母亲,慢慢走进王医生诊室,我感觉母亲几乎是自主行走的;凭直觉,母亲应该没有大问题,和以往一样住院治疗一段时间,诊治病症兼补充些营养就痊愈了——只是,母亲的头微微低着。


    此刻,诊室坐了半屋子病人。让母亲在靠墙角处的空木椅上坐定,我站在母亲身旁,等候就诊。母亲的头一直微微低着,不和我说话,我则时不时给她说两句“再坚持坚持”以及宽慰的话。


    轮到母亲了。我将母亲搀扶到就诊桌前凳子上坐下,王医生询问两句后,见母亲没有回答,便戴上听诊器,刚要听母亲心跳时,倏地她整个身子往下滑。我慌忙从背后扶住母亲,急切地请求王医生抢救母亲。王医生用手翻了翻母亲的眼皮,对我说:你母亲走了。


    母亲走了——我不信!刚刚我还搀扶她走进诊室,怎么可能一会儿就“走”了?我恳求王医生救救母亲。


    当王医生无奈地起身离开时,刹那间,我感觉我的世界坍塌了,浑身发抖……


    兄弟姐妹共同处理完母亲的后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空暇时我脑海里总是萦绕一个问题:母亲走的那天,应该是已病入膏肓,可她为何要坚持乘车一路颠簸来县城的医院呢?即使要来县城医院就医,也应该先到乡镇医院就诊,然后由乡镇医院的医护人员陪同转院,这样便可赢得更多的抢救时间。但她为何执意要自个儿乘车来县城呢?


    母亲住在老家的场镇上,彼时场镇上还分别住着腿脚不便的哥哥以及姐姐和家人。我在县城工作,没有结婚前,至少一两个月要回老家看望母亲一次;结婚成家后,回去的次数就渐渐少了许多。每次回老家,多数时间我都陪在母亲身边,和母亲拉家常,帮母亲做家务,给她剪又厚又硬的手指甲、脚趾甲,但我从没在母亲身体尚好的时候搀扶过她……每每跟母亲在一起的时候,我发现母亲都很高兴,眼睛里流露出幸福和满足。只是后来每年我回老家陪母亲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每次回老家离别时,我总能从母亲的眼神中读出一种期待。


    母亲性格好强,也很传统。在母亲眼里,儿子是家族香火的延续,是她最后的“依靠”。某一天,当我猛然间意识到:母亲走的那天,坚持固执地自个儿乘车到县城,她定是想在她离开人世的时候,有个儿子在她身边——因为她知道,来县城就医,我就会到她身边!

    那一刻,我不禁潸然泪下……